【牧函】清明正是禁食日

王怡

各位为亲人代求的弟兄姊妹,平安。

我想和你们分享,陪父母回老家扫墓的感受。人都是爹妈生的,所以人总要想法记念离世的亲人。作为基督徒,在地上最大的亲情和喜乐,莫过于有一日,能够高声诵读耶稣的话,“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约11:25-26)。

我的家族史,一直没有定案。父辈那一代的怕和爱,使他们不愿多讲,也选择遗忘。你要锲而不舍,一点点刨,才能深入他们的苦难。不深入苦难,就不能传扬福音。所以保存和记录历史真相,是最重要的福音预工之一。因为福音不可能建立在谎言之上。图图大主教说,没有真相,就没有和解。对一个国家如此,对一个家族,甚至对任何一个不信的人来说,都是如此。

我刨了近20年,才分阶段拼凑出父母双方的家族史。我掌握的资料越多,对他们的爱才越多。你若不曾为父母的磨难流过泪,你怎能向着他们的灵魂传福音呢。这次回老家,是我流泪最多的一次。我向主悔改,如果上帝定意,要征用我流出来的泪水和跪下去的膝盖,为什么我却那么舍不得呢。就像导演要拍一场哭戏。演员却为难,说我就是哭不出来。演员哭不出来,是因为他入不了戏。但我的父母还未受洗,他们终有一日要撒手人寰。这么尖锐的剧情,为什么我也入不了戏呢。

我难以传福音给父母,是因为我远远不如想象中那么爱他们。我缺乏将最好的消息分享给他们的幸福感,我缺乏冲入火灾现场救出亲人的急迫感,我也缺乏军令如山倒的使命感。当我面对自己时,我总是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样的人,竟然沐冠而猴,手握令牌。竟然黄袍加身,与本国的王子同坐。 我走在老家的街头,一个偏僻乡镇,那里没人见过我,没人知道我的根就在这里,忽然想起“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老家是三台的太林,爷爷是乡绅,开药铺,悬壶济世。1950年,新政权看上他家的宅院,拿去作了乡政府。他当了县上的政协委员,和镇上工商联的主委。五个儿女,我爸是长子,我是长孙。爷爷有文化,练书法,好议论,在乡人中有口碑。和我一样,惹祸的就是一张嘴。1957年“反右”,要给共党提意见,可能爷爷看出什么苗头,劝了大家一句,“要提建设性意见”。第二年,他因“破坏大鸣大放、反对统购统销”,被打成右派,送往青海的劳改营。

1961年大饥荒,爷爷饿死在青海。奶奶支撑药铺,拖家带口,熬到文革。开批斗会,天天跪在瓦渣子上,直到膝盖烂了,长了蛆。1968,有一天,乡上要把奶奶和二爸绑在一起批斗。奶奶清晨出门,在一个堰塘自尽了。

四妈指着远处的水,说,那就是奶奶沉潭的地方。1978年,人民渠工程,修鲁班水库,淹没附近三个乡镇。我的父老乡亲,大约3万人,土法上马,肩挑背扛,没用任何机械,三年的军事化管理,建成四川第三大水库。整个太林镇,和爷爷奶奶一生的苦难和罪愆,永远沉入了水底。半个世纪后,五个儿女才为父母建了空坟。半个世纪后,父亲第一次回去扫墓,兄妹们第一次齐聚;半个世纪后,我才第一次来到太林,在巨大的人工湖上,看见被埋葬的故乡。

每一个基督徒,都要经历身边不信的人的离世。经历哀痛,才能为福音火热。切身经历失丧和审判的真实性,才能更加敬畏主恩、珍惜救赎。耶稣说,“我告诉你们,将来有许多人想要进去,却是不能”(路13::2)。

长辈告诉我,老家还没听说过基督徒。主的灵感动我,终有一日,要我返回这里,传福音,建教会,服侍乡民。泛泛而言,我若不传福音,我就得罪了我的主。具体一点,我若不在父辈承受过苦难的地方传福音,我就连耶和华在母腹中看顾我的恩惠,都欠了债,赖了账。

我分享自己的故事,是因为你们每个人、每个家族都有故事。我们的父辈把苦难藏得很深,正如我们把福音藏得很深一样。为什么要传福音。因为我若不被福音占据,我就会重新被怨恨占据。为什么要流泪,因为在亚当里的亲情不死,在基督里的亲情就不来。为什么要禁食,因为当饮食不能满足你的时候,基督就满足了你。

为你们和你们的亲人祈祷的王怡长老,写于201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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