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世界的毁灭和重生之间
天使停下来叹息
神圣的事物令人疲惫
我们需要五谷，新酒和水
我们需要孩童的欢愉
在世界的毁灭和重生之间
神在我们的舌头上
安放爱吵架的精灵
在我们贪婪的肚腹里
敞开地狱的嘴巴
直到不可收拾的激情
抢走理性的统治
将自由的人降为奴隶
其中一些成为暴君
基路伯移开神圣的视线
转动他们发出火焰的剑
在世界的毁灭和重生之间
天使等待一个人
人类等待一个子孙
神圣的事物令人畏惧
除非我们
亲手摸过他的身体
20130708，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二
在哭泣的时候。遇见下雨
在失恋的时候。遇见打折
在少年时。遇见一张火车票
在衰老时。遇见一本三国
在房子拆迁的那天。遇见和尚
在亡国的夜晚。遇见土匪
在结婚的路上。遇见乞丐
在上班的途中。遇见合唱团
在沉默时。遇见一首诗
在坟墓里。遇见天使
在罪孽中。遇见一只羊
在活着的时候。遇见你死
在死亡的时候。遇见复活
20130710，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三
夕阳西沉
牙齿脱落
葡萄变成褐色
天使站在月亮上
看见大地的衰落
长着翅膀的叹息
穿过今生。飞向天国
手执宝剑的叹息
阻挡了懊悔的蔓延
神圣的叹息
使少年在梦中惊醒
他的灵魂登上高山
看见八个人
在洪水中漂泊
是哈利路亚。不是呼尔嗨哟
是新的创造。不是英特纳雄耐尔
是阿们。不是万岁
是圣洁，公义，良善
不是光荣，伟大，正确
是打雷一样的叹息
是不徒然返回的预言
是“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
20130711，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四
当妻子睡着时
你要睁大眼睛，看见未来
正如她获得生命时
神使你沉沉睡了
在山谷，在平原
你要捡拾溪水中的一块石头
立为祭坛
因为神从那里经过
正如风曾吹过伊甸
当死亡逼近时
你要放慢呼吸
正如你从泥土中来
你的主向你吹气
你的灵魂被第一个念头惊动
正如静谧初成的宇宙
划过撒拉弗的第一次飞翔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
将在怎样的异象中上升
将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被你承受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成为你新的思想
是的，荣耀已经离开了你
神的儿子亚当。去吧
把你的住处当作故乡
把你的坟墓当作牢房
但荣耀者的命令与你同在
荣耀将变成你无法想象的形状
正如死亡将如破败的衣裳
被你的后裔卷起来
扔进那永不止息的火焰
20130712，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五
使者们在天上
转动金黄色的铰链
高山被推离了原址
树木失去它们的记忆
欠债的人已经疯了
法庭关门。船票告罄
在鸽子起飞之前
你要听见乌鸦的哀鸣
橄榄树还在梦里
草原还在流浪
一个人的怒气
是对所有人的审判
一个人的罪恶
断送了他所有的后裔
诸神都将死于这场洪水
它们从天上掉下来
找不到雕刻它们的匠人
只有亚当命名的一切
都被保留下来了
他喊它们的名字
那就是它们的意义
但罪恶还有大把的时间
抑郁是远处死亡的气息
绝望很平静地说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在接下来的年代祈祷
如在狂风中呼吸
我们说出的每一句话
都比前一句更加艰难
20130713，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六
有的人埋得很深
他们的血在地下哭泣
领走骨灰的人是有福的
在死亡背后
有令人望尘莫及的知识
法官们披上黑色的头巾
像一群失去性别的寡妇
在这座华丽的地球
鱼没有离开水
鸟没有离开天空
人离开了他的神
一个永恒国度的秘密
被封存在水晶球里
地上的档案需要七十年
天上的档案需要七个一千年
才能解开
光还要奔跑七个一千年
才会将黑暗留给世界
我们的身体一点点死去
领走骨灰的人是有福的
他们看见了末日
看见了令人望尘莫及的知识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谢谢你，死亡的骑士
你使我们认识了自己
认识了我们失散多年的父亲
我们的父亲亚当
在我们里面一次又一次死去
像一个叫岳敏君的画家
一次又一次画一个傻子
光还要奔跑七个一千年
我们还有富余的日子
我们失去的只是第七日
20130716，读弥尔顿《失乐园》，及曾成杰执行死刑的报道。
之七
从前天空是正直的
语言是善良的
从前蛇不用肚子行走
从前爱抚可以解决冲突
从前妻子喜欢听丈夫说话
胜过听天使和专家
从前禁果挂在树上
等着在地里
或在人类的腹中腐烂
从前大地被咬了一口
庄稼梦见了饥荒
河流看见了沙漠
从前每一个婚礼都有誓言
从前每一次做爱都可能生孩子
从前每一样工作都向上帝奉献
收入的十分之一
从前羔羊被献在祭坛上
头生的，没有残疾的羔羊
从前亚当的儿子该隐
打死了夏娃的儿子亚伯
20130717，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八
比死更可怕的
是走向死亡的时候
失去你。我的爱人
你决定了吗
执我之手，与我偕亡
谁能说这不是最浪漫的事
多么崇高的考验
多么辉煌的爱情
我们没有把荣耀归给上帝
但也没有归给自己
而是归给了对方
谁能说我们是堕落了
或者是升华了呢
难道你不是另一个我自己
难道爱情不能遮掩我们的罪孽
就如青山遮住夕阳
就像莲花出于污泥
吃了一次，为什么不吃第二次呢
如果你对我的恋慕
要用背叛来证明
看那，江山已经易主
大地再次呕吐
万象发出猫一样的呻吟
在这样的夜晚
天起了凉风
亚当，拥我入怀吧
难道你害怕这曾使你动情的身体
为什么你要遮住
曾经属于我的你自己呢
难道你害怕被雷劈死
或者害怕我们的子孙
在我们里面哭泣
我不要无花果树的叶子
我的亚当，我要你
我剩下的只有你了
20130719，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九
我能说什么呢
你是上帝进入安息之前
创造的最后一件作品
最后的，岂不是最好的吗
上帝赐福给第七日之前
首先赐福给我们
难道死亡是单为我们发明的
难道手上所作的事
就决定了灵魂的命运
难道我不是神的儿子
难道我们至高的父亲
真忍心毁掉他亲手造就的一切
让蛇，和躲在蛇背后
那不知名的仇敌（如今你知道了）
嘲笑他的徒劳无功吗
我的夏娃，我岂可求神
再造一个你
我们的身体岂不成了一个吗
我怎能忘记肋旁的伤口
如果我现在难以离开你
就像你现在难以离开我
神又岂会真的离弃我们
他岂不比他的律法更高
他难道还需要向谁负责吗
哦，除了那条可恶的蛇
谁能在宇宙中质疑他的公义
谁会将这桩案子
乐此不疲地传扬到地极
杀死他，岂不比杀死我们
更合乎逻辑
我们的父亲是耶和华
他的父亲是谁呢
躲起来吧，夏娃
我们回不去了
但我从未这么强烈地想活下去
是的，即使没有神
我也想活下去了
只有你是我的回忆
只有你是伊甸的纪念品
一个浪子还能奢望什么呢
你连累了我
不如连累我到底吧
但我的理性已不再可靠
我的背叛使我的忠诚也模糊不清
婚姻已变成一种惩罚
你的怀抱是我割舍不下的
还有什么可说呢，在我眼里
你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天起了凉风
你的小手为什么冰凉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天知道还有多少可怕的事要发生
夏娃，夏娃
你为什么要吃那个果子
又把它给了我
你明知道我无法拒绝你
20130719，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十
夏娃众多的女儿中
有一个叫弗吉尼亚·伍尓芙
她在20世纪初叶
发现了历史的秘密
自从失乐园以来
所有的记载
都是亚当的儿子写的
伍尓芙说
大多数男人都沾沾自喜
但有一小群男人
他们的写作
纯洁，光明，没有瑕疵
像天使一般不辨性别
约翰·弥尔顿
就是他们的首领
就算一百年后
女人有了一间
属于自己的房子
每年能挣500英镑
自由地写作
令世界赞叹的文学
但落在婚姻里的女人
仍将受到
这些文字的歧视
除非她们能够
完全不理会弥尔顿的
清教徒的妖言
和辉格式的历史
不然她们就无法证明
自己是第一个吃禁果的
是比亚当更早、更独立地
运用自由意志的人类
作为首先堕落的人
为什么她们没有权利
写作属于自己的回忆录
在历史的法庭上
为什么夏娃不能成为
第一个被传唤的烈士
女人被上帝当作了从犯
夏娃的另一个女儿波伏娃
对亚当的另一个儿子萨特
说，不，不
这不是恩典，这是歧视
这是历史上最大的冤案
20130721，读弥尔顿《失乐园》
之十一
在弥尔顿之前
没有一位诗人
宣称自己是被上帝拣选
来写诗的
包括乔叟，和莎士比亚
他们从不敢说自己的职业
是一个神圣的召唤
这不是因为弥尔顿
比他们更骄傲
也不是因为他眼睛瞎了
不能照镜自揽
恰恰相反
弥尔顿更像一个仆人
知道诗歌的解释权
属于上帝
又像一个军人
奉命使用英语和拉丁文
其实
他是最胆小的诗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
是诗的选民
他知道
出来写诗
迟早是要还的
20130722，读弥尔顿《失乐园》
——摘自《大教堂：二十年诗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