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成为一个诗人，但还没有成为人。——黑塞

如果你遇见一个饥饿的诗人，我的朋友
当他向你大大地张口
彷佛任何词语都可以吞进去
请你怜悯他，不要给他面包和酒
因为他不是靠食物活着的
他寻找的是一个恰当而贴切的词语

曾经，爱情常常使他饱足
又时刻令他饥肠辘辘
哲学像俄罗斯面包，又冷又硬
他在这个词语上活了许多年
像西西弗斯，把巨大的面包推到山顶
因为相信面包里藏着丰盛的生命
他一直假设自己已经饱了
以至于逐渐失去了饥饿感

后来，他发现词语和生活一样辽阔
也和生活一样卑污
没有一个词语出于无罪之人的口
没有一个词语经过天使的火炭
又被诗的祭司用牛膝草洗濯过
现在，他怀疑每一个词语
它们比这些年来经过他身边的女人
更加折磨他的心

如果你遇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诗人
请为他祷告，我的朋友
这可怜的诗人啊，他的词汇量越来越少
凡是上过新闻联播或被
环球时报用过的词语
他都毅然从自己的诗集里删掉了
你想想，在这个年代
他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可咀嚼的呢

这穷得没有一个字的诗人
他已散尽一生的积蓄
甚至连可以写在墓志铭上的
最后几个字，都没有为自己留下
饥饿的诗人，是一个不愿姑且的人
不愿姑且的诗人
终必死于词语的匮乏

我的朋友，我的弟兄
如果你遇见这个饥饿的诗人
为他祈求上帝吧，带他去教会
并将一个恰当而贴切的词语送给他
在他死亡之前，给他尊严
为他恢复诗人的名誉

2014年2 月28日夜，眼睛充血。

——摘自《大教堂：二十年诗选》